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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上月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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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上月(1)

-15

趙知陵骨子裏並非孤傲寡合之人,長久的抑郁使得別人對她有這樣一種誤解。

只有周嗣白知道,她原本應該長成什麽樣。

就像現在她穿著學士服站在圖書館前的臺階上,和其餘人一樣笑眼彎彎,向上扔著學士帽。

他不是文學院的老師,自然沒理由坐在前排和她留下一張大合照。

法學院的畢業照拍完後,他就快步趕到這裏,剛好看見這一幕,將自己淹沒在其他學院來看熱鬧的老師裏,目光穿過人群,靜靜鎖在她身上。

仿佛心有靈犀,她在散去的人群裏也朝他望來,眼瞳裏閃著高光,小跑著奔來——

暮雲漫天,夕陽在她黑發上鍍上一層橙紅的光,發絲隨著她奔跑的幅度飄在耳後,笑意粲然。

那一瞬間,他是想張開雙臂抱住她的。

念頭一閃而過,她已經來到面前。

“周老師,合張照吧。”

一旁新聞學的老教師很熱心地接過手機:“來來,我幫你們拍。”

趙知陵朝他微微傾身,面向鏡頭微笑。

老教師姿勢還挺專業,弓著腰給他們拍,“都看我,來,哎呦,小周老師看鏡頭,再來一張。”

周嗣白看著她側臉,斟酌著要不要離她更近一點,而趙知陵聞言又仰頭看向他,這兩張都被拍了下來。

陸陸續續又有別的學生來找周嗣白合照,趙知陵在一旁翻看照片,祝熙月從後面跑過來,看了眼周嗣白身邊圍成一團的學生,感嘆一聲:“周老師不愧是我們院最有人格魅力的老師,合照還得排隊。”

“很快的啦。”

天色漸晚,學生們漸漸散去,祝熙月這才上前。她還是有點怵,畢竟掛過他的課。

“我看過你的論文答辯,很不錯。”周嗣白看著鏡頭,話語中不乏讚許之意。

他一直都知道,祝熙月是個赤誠熱烈的女孩,將來也會是位優秀的律師。

等到路燈亮起來,香柏2號路盡頭連綿的山影完全黑下來,路上身穿學士服的越來越少,拍完照後都紛紛往校外走,少不了的班級聚餐。

趙知陵和祝熙月也不例外。

四年,不過彈指一揮間,一場經年累月的愛戀也終於在這一刻落至實處。

月上山頭,鳴陀海面一片清泠泠,六月碼頭的夜風徐徐,溫溫涼涼。

海邊石階上涼,周嗣白把外套脫了下來讓她墊著。

趙知陵很喜歡這裏的山海,看水浪翻湧,身心漸而澄澈,在沒遇見周嗣白之前,常常一個人來這,一坐就是半天,現在身邊多了個人,又是不一樣的感覺。

“在想什麽?”

“……在想……居然就這麽畢業了,在此之前我沒想過以後的安排,直到那天馮主編問我,為什麽會想來新傳行業,明明是學中文的。”

周嗣白牽過她發涼的手,握在手裏捏了捏,示意她繼續說。

“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一個周全得體的答案,在這個以快著稱的時代,很多人不再有耐心去看或讀一些故事,哪怕是真實發生的,最好用兩三句話能夠講清,事實是,兩三句話是說不清的,一件事情的始末並不是簡單的開頭、過程、結尾,還有成千上萬的細節,新聞和人一樣都是覆雜的。”

就像崔康華一案,她在撰寫的時候腦中不斷浮現他兒子黑白分明的眼睛,他是純澈天真的,並不明白自己的父親幹了什麽,十年,二十年後,當他在社會上遭受異樣眼光,那時他又以怎樣的心態看待他父親,是怨恨、憎惡……

不得而知,卻是可悲。

她並不是同情,相反,是將自己剝離出來,只是想用周全的視角讓人理性地看待一件事,哪怕是十惡不赦的兇案,它也並不是非黑即白兩面。

想僅以此來對抗如今鋪天蓋地的極端輿論。

周嗣白安安靜靜地聽著,畢業仿佛是個轉換點,印象裏那個青澀的趙知陵一瞬間變的成熟起來,或許是他一直沒意識到——

她從來不是懵懵懂懂、需要引導的小女生。有自己的燈塔,航道,如果可以,她就是白晝的海上月,不淆世俗的潮浪。

純粹,至性。

明凈的少女走出晦暗,依舊明凈,正如此刻深夜的海天,空曠,清朗,等待著明朝晨起萬千霞光的暈染。

趙知陵突然站起來走到海邊,舒展開雙臂,大聲喊道:

“周嗣白——你也太好了吧。”

“怎麽個好法?”

周嗣白也站起來,雙手插兜,眼角含笑,明知故問。

“好就是好,哪有那麽多為什麽?”

“行。”他聲音裏是抑制不住的笑意,打腿彎處將人橫抱了起來,往海邊的民宿走去。

“……我能走。”

“……我以為你想讓我抱著走。”

“……”

此時海邊還有三三兩兩的游客,趙知陵只好把腦袋縮起來當鴕鳥。

“好啦。”

周嗣白伸手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,把人放了下來。

這幾天權當畢業旅行,他內裏有傳統的一面,規規矩矩訂了兩間房。

回房後沒多久,趙知陵給他發了條信息——

周老師,快到陽臺上,能看到銀河!!!

還連用了三個感嘆號。

他和她房間布局不同,從他這裏是看不見的。

幾分鐘後,她給他開了門,毫不設防地拉著他往陽臺走。

女孩特意戴了眼鏡,指向西南方,微弱的,幾不可視的一小塊星雲,在紫黑色的夜空裏忽閃忽滅。

垂下的另一只手被他握住,掌心溫暖而幹燥,她擡頭看他,眼底盛著星光。

他手上微微使勁,將人拉向自己,因為眼鏡的阻隔,只是偏頭親了她嘴角。

“不覺得眼鏡礙事嗎?”喉結微動,音色低沈。

她剛要擡手取下,被他搶先摘了,一手撐在欄桿上,另一只手扶住她腦袋,將人禁錮在陽臺一角,如願吻了下去。

自從去年五月那次有些失控的吻後,周嗣白埋怨過自己的沖動,再也沒有碰過她,頂多只是牽個手,抱一抱。

他只是怕她反感。

趙知陵能感覺得到他的隱忍克制,此時他的眼底就閃過一絲欲望,稍縱即逝,只是捧著她的雙頰,抵在她額上喘氣,似乎在平息什麽。

良久才啞著聲開口:“記住了,下次不要輕易給任何陌生人開門。”

“可你不是別人……”

“那我是什麽,嗯?”那聲“嗯?”是從喉嚨裏壓著發出的,聽的她心頭一顫。

“周——”

話音未落,他微燙的唇又覆了上來,呼吸纏綿間,她被抵到了角落,退無可退,被他一整個托住後背。

趙知陵對於接吻這事的經驗全部來自於周嗣白,比如她無措到不知放在哪裏的雙手被他牽引著搭到他脖子上,這樣省力許多。

也方便他更貼近。

她能明顯感覺到貼在腰後的手掌越來越熱,同時暗暗使勁將她貼緊自己。

兩顆心臟都在砰砰直跳。

周嗣白腦中繃著一根弦,在場面不可控前弦音大作。

他松開了女孩。

還不忘回答了剛剛的話題,“……我同時也是男人,明白嗎?”

女孩點點頭,被他熾熱的眼神燙到,不再說話。

他只叮囑了一句“早些睡”,便匆匆離開了房間,仿佛想遮掩什麽。

趙知陵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候得出結論:只要不給契機,不主動招惹,周嗣白再清心寡欲十年也不成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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